人这一辈子，一路走下来，不知道会遇上多少拦路虎呢，孤身作战，得有勇气和智慧。

天暖了，她想，该去看看英子了。临行前她把早已准备好的几本书带上，她和英子都是喜欢阅读的人，她告诫自己，见了英子可不能掉眼泪。

六十年前她和英子从师范大学毕业，都还是姑娘。英子长得小巧，大家都叫她小英子。如今，当年的同窗已七零八落，之前他们每年还有一两次的同窗聚会，但前年大家有了约定：八十岁后腿脚大多不灵，往后不再组织聚会了，谁若身体不好也免去上门探望，即使生命走到尽头，也不必亲临送别。他们说，活到今天已不易，往后更要洒脱点。大家相约，有空时多通通电话，隔三差五在微信群里露露面，报个平安。

就是在微信群里，大家发现英子有段时间没露面了。电话打过去，才知英子因为血栓，一条腿被截掉了。她听到这个消息掉了眼泪，她俩是最知心的姐妹，她要违反同学间的约定，她对英子说，我怎么可以不来看你呢？英子想了想说，你一定要来，那就等半年后好吗？那时候我好点了，才有力气跟你多聊聊呢。

她叩响了英子家的门。门开了，不见英子，忽然视线下有谁抱住了她的腿。啊！是英子跪着，她怔住了，等醒悟过来，才明白英子竟是双腿全截了肢，左右小腿全没了！她分明是站着呢，是两根木桩般地杵着！

她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，英子抱着她说，别哭别哭啊，命保住了，还算是幸运的！英子告诉她，她是感觉心脏不舒服，才住进医院做检查。检查完回家当天下午，突然间一条小腿竟然变成青黑色。当即去了医院，医生诊断后决定要施行截肢手术，因为血栓影响了下肢存活，不截肢就要危及生命。可就在刚刚完成截肢手术后，她的另一条腿也出现了坏疽，于是另一条腿也被截了肢。

平静后她问英子，怎么家里没见雇个人帮帮你呀？英子说两个孩子请了一段时间假，帮她渡过了最初的难关，后来又雇用了一个全天保姆，现在有些事情她能自己做了，就用了长护险的钟点工，每天上门服务两小时。

英子说，谁想到呢，老了还要受这种罪，不瞒你说，当初医院回来躺在床上，脑子里一直在打仗，到底是要活下去还是赶快死掉解脱。没有了腿，活下去的日子肯定是难的，而死却是容易的。我想啊想，总算想明白了，虽然腿没了，但人活了下来，那么再难也要活下去，也要试试看这个难究竟有多少难。我又想到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人，因为种种原因，不到岁数就早早走了，还有战场上下来的士兵，有的年纪轻轻就缺了胳膊少了腿，更有那些坐着轮椅还在运动场上拼搏的人……

想通之后，我马上振作了起来，该吃就吃，该喝就喝，能下床了就抓紧锻炼，你看我现在不是也能走了吗？不过就是变成小矮人了，我让孩子去定制了一些便于攀登的小凳子矮梯子，客厅里、房间里、厨房里、卫生间里都摆着。我伤口已长得蛮好，再过一段时间，就能装上假肢了……

她一直静静地听着英子的絮叨，认真地听完，觉得自己准备安慰她开导她的话，已是多余了。

她是我熟悉的一位长者，给我讲了英子的故事，感叹道：人这一辈子，一路走下来，磕磕碰碰跌跌撞撞，不知道会遇上多少拦路虎呢，多数情况下只能是一个人孤身作战，英子的这场战争，最终因为她的勇敢和智慧，没有倒下。

（徐慧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