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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志第一次看到慧珏，是在他办公的那幢别墅里。早春二月，新年刚刚过完，窗外的含笑花竟已绽出了几个花苞，早晨上班时，他掐了一朵放在案头，阵阵清香，有香蕉果的甜美，远志想起了童年乡下的小花房。慧珏进来的时候，远志还在出神，抬头，就看到了一个苗条的女子，穿嫩黄色的连衣裙，简洁的样式，衬着肤色，盈盈的面容，像极芬芳的含笑花。

慧珏应聘的是出纳一职，可是她没有任何工作经验，也不是本地户口，显然不符要求。可远志想留下她。留下她是很容易的事，远志虽然不是老板，但业务了得，欧美的那些大客户都只买远志的帐。朋友们劝远志自立门户，可远志不，一年40万的年薪，已足够他过舒心日子，闲云野鹤，才是他最想要的生活。

慧珏成了远志手下的一员，她的简单马尾和素洁连衣裙，似乎固化了初见模样。办公室里的其它女子，一应花枝招展，逮着机会就谈香水、谈时装、谈美容、谈男人。只有慧珏，通常翻书，很安静的样子。

下班，远志故意最后一个走，经过慧珏的办公桌，去翻她放在案头的书，原来是《菜根谭》。第二天就发现她把QQ上的签名也换成了《菜根谭》里的词句“鸟语虫声，总是传心之诀！”。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？远志猜不透，但因为猜不透，而更加饶有兴趣。对慧珏的细致观察，远志自己也觉得刻意，远志的身边，从不缺少女人，可是，清雅的慧珏，分明就是红尘之外一池水，尽管远志在第一天就看到，她的履历表上清楚写着“已婚”，但心还是不能自持的动了又动。

2

周末，公司举行DIY烤肉活动，大伙儿起初很兴奋，望着一堆原材料，却傻眼了。活蹦乱跳的虾，带着血水的肉，大把大把的四季豆和茄子，慧珏仍是笑意盈盈的，她一个人洗洗涮涮，忙和了大半个下午，末了，还主动生火，燃起了烤炉。远志的办公室正对着后花园的草坪，可以清楚看到慧珏忙碌的身影，他想出去帮一把，又怕员工们笑话，握了一杯茶站窗帘后看着，茶凉了许久，仍是满满盈盈。

末了，又是慧珏收拾残局，另外的女孩，早如花蝴蝶飞走。慧珏锁铁门的时候，远志已在车里等了很久，可他还是装做凑巧的样子，说“一起走”。窗外，是城市流丽的夜景，车厢内，却空气沉默。远志试着打破僵局，“今天你很辛苦，我请你喝咖啡，或者看电影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深沉，听起来极蛊惑，可慧珏拒绝，“不了，远总，我还有事的。”然后，又是无话。远志从后视镜里打量慧珏，她抿嘴时，双颊的梨涡会很深的陷下去。远志多想自己可以去测量那两个梨涡的大小，用食指，不，也许用小指就足够了。可是，他不敢，只是臆想着，慧珏和他身边环绕的女子，显然不同。

车子七捌八绕，从繁华到破败。慧珏一句，到了，远志的心似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。那是老城区最后的一片待拆房，平层，盖一大片石棉瓦，屋檐下，大大小小的晾晒衣被风吹成了零乱的旗。慧珏下车，在一间装着木门的小平房前站定，落落大方问，远总，进去坐会儿吗？屋里，燃着昏黄的灯，绰绰的影映在窗上，很粗犷的声音，大声行着酒令。远志说不了，他摇上车窗，在暗夜的空气里深深叹息，然后启动车子，绝尘而去。

3

除了月底的出货报关，远志通常没事，大把的时间用来休闲访友，可自从来了慧珏，他变得敬业，天天准点到，晚点走。这样做，说不上为什么，但远志觉得自己很快乐。他知道追一个已婚女子，多少是不道德的，但心依旧沉沉地陷下去，一片温暖沼泽。

远志开始给慧珏送花，不是艳丽夸张的花束，惹不来许多人的眼。但在每日上班前，远志雷打不动在花园里掐一朵含笑花，悄悄放到慧珏的案头。整个花季，都是如此。

这样做的时候，远志是激动而慌乱的，像个初识风月的孩子。他观察着慧珏的反应。但慧珏并没有表示意外，她还是很禅意的翻书，还是淡淡的保持脸上的笑意。

倒是远志自己先按捺不住了，在QQ上，冒昧的问慧珏，喜欢含笑花吗？

喜欢的。慧珏答。

喜欢我每天早上放在你桌上的含笑花吗？远志的话忍不住的露骨了。

QQ对话框沉默着，许久，慧珏回，所有的含笑花，我都喜欢。

话回得滴水不漏，远志不知如何再发问。

而慧珏很快转移话题，在我老公的家乡朱砂岭，含笑花开得满山，香得让人移不开步。有机会，邀请远总去渡假。

慧珏特意提到了老公，似乎为了起强调作用。远志泄了气，一下子哑口无言。他站起来，从百页窗的缝隙往外望。慧珏今天挽了个高髻，细长的脖颈显得更秀美，表情清凌的瓜子脸，灯光下如瞳的眼闪着寒星似的光芒。远志的心，被爱慕搅成了一池沸水，却只得静等水自己沸干。他越来越经常在办公室里头脑恍惚，这些恍惚的瞬间，是男人最不设防的时候，单纯而爱恋的心事，天清日白，却无法与人言。

4

周末上街，竟然碰上了慧珏，她站在街头，像束灿烂阳光，大老远便吸了远志的眼。他摇下车窗招呼，一个男人却在这时跑了过来。

慧珏霎那错愕，随即用很快的语速为彼此做了介绍，这是远总，这是我老公。她有些慌乱，丝毫没有平素的悠着，说完，遂急着要走，她的男人却很热情的拉着远志进了餐馆，一定要他一起喝两杯。餐馆是很普通的餐馆，苍蝇蚊蚁随处可见，和远志经常去的西餐厅显然不同。但更让远志难受的是这样的场面，标致的慧珏坐在很普通的那男人身边，款款的笑着，有些偎依的模样，远志的心开始酸痛。

男人喝多了酒了，话很多，“老总啊，您开的这车，我们乡里一个大企业家也开过，他常带我去兜风哩，4个圆环并排叠成行啊，我一看这车标就知道是宝马车呢！”

远志没有纠正，刻意保持着脸上的笑，慧珏却嗔怪道，“大林，你喝多了，远总的车是奥迪。”

男人也不辩解，继续喝着酒，也频频给远志劝酒，很豪气的样子。

很快的，男人便醉了，远志说，我送你们回去吧。慧珏执意拒绝了，她搀着男人，慢慢的，慢慢的往前走，男人的大半个身子，都靠在了娇弱的慧珏身上。远志僵站在原处，全身冰凉，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断稠的声音，嘶一声，心就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。

5、

又一个新年近了，慧珏办了辞职，没有原因。远志不知如何留她，也找不到留的理由。便有些强弩之末的说，年终奖就快发了，领了再走呀！慧珏同样说，不了，赶着回老家，接下去车票就不好买了。远志本来想说，我可以帮你买票呀，也可以帮你买机票，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的。但是，在一个特别的女子面前，钱并不是万能之物，所有的问题，还一样是问题。远志不甘心的向慧珏要电话，慧珏说有事可在QQ上联系。

自从慧珏走后，远志一整天开着QQ，一坐到电脑旁，便潜意识去找慧珏的头像。但，慧珏的QQ再没亮起，只有虚拟的女士头像，在中分的直发里一直泛着甜美的笑容。

远志去过几次拆迁房地段，但他不敢下车，只紧闭着车窗车门，在车厢里静默发呆。他希望慧珏会忽然从某个门里探出头来和他打一个照面，甜甜笑容如含笑花开。但，他又心悸若是相见不知该做何言。这样的矛盾心理幻变成了一根又一根的烟，远志一根根点燃，狠狠地抽着抽着，像要把发自内心的爱恋与沮丧全部烧掉一般。

书上说，在女人面前，男人往往是在意了并心动了，才会慌乱无章的。远志终于深切明白了这句话的现实意义。

那个新年，他一个人窝在家里，不出门，也不会友，过得十分潦草。

6

多么长的一段百无聊赖的日子，远志去参加车友会的一个活动，去了才知道是为贵州的一所小学捐款倡议的公益活动。车友会人员们团团围坐，中间的圆心处有个女子正讲着当地的一些情况：60多个孩子，集中在四处通风的竹棚里上课，老师只有一个，兼任了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所有课程。有一回下大雨，竹棚里全是积水，三九隆冬的天，孩子们的脚泡在水里上课，却没有一个要求离开。女子边讲着，边掉泪，在她哽咽的声音里，远志的心被强烈撞击着。那个女子，竟然是慧珏，她，还在厦门。

原来，慧珏就是那所小学唯一的教师，她不仅将青春献给了大山里的教育事业，也将自己的一生安放在大山里的男人身上。慧珏说，男人是个好人，为了山里的孩子，他放弃了镇政府科员的安逸生活，情愿陪她外出打工挣钱。她们一起计划好了，打工一年，赚够钱，就回去，他们要为那些大山里的孩子，建一所可以遮风挡雨的小学校，哪怕只有一间教室，也是好的呀！

远志说不出话，在慧珏讲述的过程中，他一直有鼻酸的感觉。他说不清楚，自己是为大山孩子的悲苦而震动，还是为慧珏的大爱所动容。但他清楚知道，慧珏的魂在大山里，这个繁华的都市无非是她暂时的落脚点，是理想实现途中的小小加油站。包括远志自己，也终无法是她生命永远的归依----她和那个男人之间，曾有太多的往事发生，那是远志无法走进去的，她和他的往事。

远志捐了20万，他对慧珏说，如果不够，你再给我来电话。慧珏摇头。远志很郑重的说，我，不是为了你，是为了孩子们。慧珏没有说话，两个人都僵站着。许久，慧珏主动走近远志，轻轻的拥抱了他，说，谢谢你远总，真的谢谢。深秋的夜，有些萧瑟的感觉，远志想伸出手去，揽娇小的慧珏入怀，但他最终只是拍了拍她小小的肩膀，说“珍重！”

7

慧珏走后，远志过了一段混乱的日子，也没有主动和慧珏联系。直到八个月后，收到慧珏寄来的一封信。她在信里说，学校盖好了，孩子们以后雨雪天也能上课了，还修了个篮球场，买了教科书等等。随信，慧珏寄来了一张照片，是她和她全校的63个学生一起拍的。照片背景是新落成的学校，“远志希望小学”几个字在夕照下发着璨然的光。慧珏被孩子们簇拥在中间，笑眉弯弯，眼神清朗。她的头上、脖上，都是含笑花串成的花环和花串。她，就这样，像一朵形像的含笑花，在远志的眼里无限放大。

信的末了，慧珏写道，含笑花开了，欢迎你过来走走。我和孩子们都盼着你呢，最好最好的远志叔叔！

远志掩上信，微微露出笑意，他直起身，看衔泥燕子正在屋檐欢欣低飞。窗外，春光正好，三月的灿熳长似永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