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瑾汐活了38年来第一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。

包厢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，她低头盯着自己新买的香槟色高跟鞋尖——这是三天前妈妈特意带她去万象城买的，鞋底还粘着商场试穿时留下的圆形标签。

餐桌转盘上摆着五层海鲜塔，比她老家过年祭祖的三牲供品还要壮观。

帝王蟹的钳子比她手腕还粗，东星斑鱼眼珠在蒸笼热气里泛着诡异的光。

她伸手想夹块脆皮乳鸽，转盘却被戴劳力士的表舅转走了。

"小汐现在做哪行？"左手边穿真丝旗袍的姑婆突然发问。

她手背上翡翠镯子磕在碗沿上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瑾汐慌忙咽下嘴里的燕窝羹，汤匙"当啷"一声掉进描金骨瓷碗里。

父亲在桌子底下轻轻踢她。

两个月前在城中村出租屋里，这个开五金店半辈子的男人，把压箱底的鳄鱼皮钱包拍在桌上："明天开始你跟着张叔学品红酒，王阿姨教你餐桌礼仪，咱们老温家的女儿不能露怯。

"

此刻满屋子温州话此起彼伏，像她小时候在菜市场听见的喧哗。

穿阿玛尼西装的三叔公正用筷子指点江山："去年我在米兰拍下的那幅油画，现在涨了三百个。

"戴着卡地亚钻表的六姨妈抿嘴笑："我家老二刚考上沃顿商学院，说要带个犹太姑娘回来。

"

侍应生端着82年拉菲进来时，瑾汐突然想起上周在城中村大排档，炒米粉的油烟还粘在她羊毛大衣上。

隔壁桌光膀子的大哥划拳声震天响，塑料凳腿压着她新买的爱马仕丝巾——那是爸爸送她的"入场券"。

"敬酒要顺时针转，杯口永远低于长辈。

"礼仪老师的叮嘱在耳边炸响。

她颤巍巍端起勃艮第酒杯，深红酒液在杯壁挂出细密的泪痕。

对面穿香奈儿套装的堂姐忽然举杯："欢迎汐汐归队！"二十几个水晶杯"叮叮当当"碰作一团，像瓯江涨潮时撞船的声响。

洗手间镜前补妆时，瑾汐撞见补口红的二表嫂。

对方从铂金包里掏出萝卜丁口红："听说你在做直播？我认识几个MCN机构老总。

"镜子里映出她们相似的柳叶眉——这是祖传的温州美人标配，就像她们骨子里对数字的敏感。

回到包厢听见三舅妈在说："我家老三在钱江新城拿了块地。

"瑾汐突然想起父亲发黄的账本，那上面记着二十年前从苍南到厦门的车票钱。

当年他扛着蛇皮袋挤绿皮火车时，大概没想到有天能坐在这样的饭局上。

穿青花瓷旗袍的服务员端上最后一道甜汤，碗底沉着胖大海和桃胶。

瑾汐数了数面前餐具：四把叉子三把刀，贝壳勺还粘着鱼子酱。

母亲悄悄把热毛巾塞进她手心，就像小时候递给她期末考试用的2B铅笔。

散场时下起细雨，代驾司机们的保时捷钥匙在雨夜里闪着微光。

瑾汐摸到包里震动不停的手机——直播间粉丝正在催更。

她突然笑出声，想起上周拍开箱视频时，有个老铁在弹幕问："主播这LV包是白云市场批发的吧？"

车库转角传来熟悉的乡音，几个叔伯正在用温州话争论股市行情。

父亲落在最后，皮鞋踩在水洼里的声音，和二十年前他踩着三轮车收废品的动静莫名重合。

瑾汐放慢脚步，闻见空气里咸腥的海风——这是厦门特有的味道，混着温州人血液里的海鲜酱油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