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故事：乱世儿女（一）

夏家在镇上的气焰嚣张，并没有持续多久，尤其夏虎高和夏天路被牛和尚除掉后，剩下夏天豺和夏天狼惶恐不安，只得收敛锋芒，整日窝在家里，不敢为非作歹。夏招凤却不同，在陆续失去父兄后，她咬碎银牙发誓要为父兄报仇雪恨。

这日，夏招凤想起父兄惨死，迟迟抓不到凶手，哭着喊着继续缠磨赵庆林，抱怨赵庆林的保安团净养活一群废物。赵庆林有苦难言，搂着夏招凤哄道，也不能全怪弟兄们不卖力，这些共匪神出鬼没，打一枪换一个地方，确实踪迹难寻。

夏招凤蛮横道，我不管！这是你们男人的事。我不相信，恁岳父和小舅子不明不白死了，你这个堂堂的保安团副团长，有面子，有脸在外面吆五喝六？你下面养那些眼线都干啥用了，他们以前屁颠屁颠在你身边跑来跑去，现在倒好，真的出事了，一个比一个躲得快。

赵庆林安慰道，小凤，你的心情我理解，我也是伤心欲绝，天路何尝不是我的左膀右臂，他这样糊里糊涂在县城被杀了，你说，我能够善罢甘休吗？包括岳父老泰山死得不明不白，我整天心急火燎的，你只是没看到罢了。

夏招凤嗔道，那你说，你们有什么行动了，我看纯属糊弄我。赵庆林抚摸着夏招凤白嫩胳膊道，事情基本有眉目了，有眼线报告，说这些事，全是共匪头子刘柏耀幕后指挥的，我们已经撒开大网在全县抓捕他了！只是刘柏耀这个人，十分奸诈狡猾，我们始终寻找不到他的蛛丝马迹。有些事，需要慢慢来。

夏招凤气道，你们难道不会查查刘柏耀家是哪里的，把他们全家人统统抓起来，剥皮抽筋，我就不信他会束手不管，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惨死。赵庆林道，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了，关键线人只知道共匪负责人叫刘柏耀，具体情况不清楚。

赵庆林说着，觍着脸去亲夏招凤的脖子，扒她的衣服，夏招凤甩开他的手道，我对你说，你一天抓不到凶手，我就没心情。赵庆林有些扫兴，抱怨道，你不能满足我，难道不怕我去找其他女人。

夏招凤顿时横眉立目道，你敢，只要你敢碰其他女人，信不信？我马上阉了你。赵庆林无奈道，我只是说说而已，外面女人哪里有你这般风情万种，善解人意。夏招凤听赵庆林这么说，瞬间笑容满面。

赵庆林所言非虚，他的确没有糊弄夏招凤。他所说的眼线顾大局，不但和牛和尚同村，还曾经在刘善人家打过短工，见过几次刘柏耀。这几年，他学会打火烧，带着老婆孩子在县城摆火烧摊维系生计。刘柏耀和牛和尚除掉夏天路时，他恰恰在黑暗里目睹一切，只是他心惊胆战不敢声张罢了。

顾大局打火烧这几年，认识了保安团的小队长许黄河，许黄河爱吃火烧，经常去顾大局摊上买火烧。顾大局知道许黄河可惹不起，死活不要钱。时间久了，许黄河过意不去，告诉顾大局，说给你介绍条谋财门路，现在兵荒马乱，盗贼蜂起，共匪横行，你打火烧期间，多注意探听一些风声，说不定啥时候就能领到奖金，这奖金呐。绝对比你打火烧挣钱快，还多。

顾大局贪财，但不傻。他清楚这钱不好挣，搞不好性命不保。他嘴上敷衍着，根本没放在心上。说来也凑巧，一次，有两个人买火烧，向他打听旁边张科长家的情况，他没在意，把知道的全都说了。结果第三天头上，顾大局得到消息，张科长宝贝儿子被匪徒绑架了，对方狮子大开口，张嘴要两万大洋。

张科长性子倔，又吝啬，死活只出五百大洋。他的理由很充分，说两万大洋可以讨许多老婆，可以生几十个孩子。绑匪气坏了，五百大洋不要了，直接撕票。趁着夜色，把孩子尸体扔到张科长家门口。这下子把整个县城轰动了。

原本这事和保安团没关系，他们完全可以旁观看热闹，偏偏保安团团长刘笑天和张科长是连襟，因此保安团掺和进来了。当时，张科长悲愤交加，慷慨出资，对提供线索者悬赏一千大洋。顾大局心动了，他偷偷地去找许黄河。

顾大局记性非常好，他把当时两个人的相貌记得一清二楚。经过他详细描述，保安团找人画影图形，很快锁定绑匪陈老六。当时负责抓捕陈老六的还是夏天路。陈老六最终在县城菜市场被砍了头，但承诺奖励的一千大洋，顾大局却只领到五十块。顾大局忿忿不平，觉得不公平，去质问许黄河。

许黄河解释道，你是提供线索，不假，但你也是参与者，谁让你告诉人家张科长家的情况呢！不是我百般解释，甭说五十块，说不定还要把你抓起来。顾大局有苦难言，觉得吃了许黄河的暗亏。于是，他打起小九九，宁愿情报烂肚里，也要不见兔子不撒鹰。

前有夏天路被杀，后有夏虎高命丧黄泉，顾大局把这两件事情联想起来，顿时清楚了。这次保安团悬赏两千大洋搜集线索，顾大局垂涎三尺，蠢蠢欲动，但他却不敢动，因为刘柏耀找过他，准备把他发展成自己的革命同志。

夏天路被杀后第二天，刘柏耀过来了。把顾大局吓坏了，他以为刘柏耀知道他目睹整个过程，要杀人灭口。谁知刘柏耀只买四个火烧，和他闲聊几句。

当初，顾大局在刘家打短工，与刘柏耀挺熟悉，那时的刘柏耀十八九岁，风华正茂，朝气蓬勃，喜欢读书，没一点公子哥架子。一晃十余年过去了，他没想到刘柏耀竟然一眼认出他来。刘柏耀样貌变化并不大，只是多些沧桑和沉稳。

刘柏耀连着几天找顾大局，谈得都是鸡毛蒜皮的事，但顾大局还是察觉到刘柏耀的激进思想。顾大局不关心时局，他只想挣钱，日后回去置办田产，做一个富家翁，让老婆孩子过得幸福些。因此，他和刘柏耀交谈，一直避实就虚。刘柏耀何等样人，早已心知肚明。

刘柏耀最后一次见顾大局，开门见山告诉他自己的身份。顾大局不由诧异道，你不怕我告发吗？刘柏耀笑道，多少年了，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。如果你执意告发，随时可以去，算我刘柏耀看走眼了。如果你不去告发我，说明你有一颗正义的心，早晚会成为我们的同志。

顾大局左右为难，如果不告发刘柏耀，大洋肯定拿不到。如果告发刘柏耀，又显得太不仗义。更让他害怕的是，一旦告发刘柏耀，接下来不会有好果子吃，弄不好比夏家父子还凄惨。顾大局想，算了，踏踏实实打火烧吧！钱挣的少些，至少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。

那么，过去多日，顾大局为什么要去告发刘柏耀呢？其实，不是告发而是顾大局说漏嘴了。刘柏耀曾告诉他，他要调走了。如果他想参加革命的话，只需要在火烧摊上挂系根红线即可。顾大局没系红绳，他不想自寻麻烦，同时，他不知道谁是刘柏耀的人，不得不小心翼翼打自己的火烧，不管闲事。

有天许黄河孩子做满月酒，邀请顾大局，顾大局明知道许黄河目的是要收礼，迫于无奈去了。顾大局酒量不好，喝醉酒说漏了嘴。许黄河顿时酒醒了，质问顾大局。顾大局编瞎话，说昨天有三人买火烧，闲聊夏家父子的事，说是县委书记刘柏耀指挥除掉的。

许黄河不信，再三诘问顾大局，顾大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。许黄河问三个人模样，顾大局说当时人实在太多了，根本记不清楚。许黄河狐疑道，你昨天为什么不报告？顾大局故作郁闷道，许队长，我也眼馋两千大洋啊！但没评没据，不敢告发啊，弄不好，还会挨顿臭骂。

许黄河见顾大局再说不出什么，只能叮嘱他多加注意，遇到那三个人要及时报告。顾大局走了，出门后忙擦掉冷汗，发誓再不喝酒。许黄河把情报告诉了副团长赵庆林，无论如何，事情总算有点线索。

刘柏耀并没调走，他不是存心骗顾大局，只是领导改变主意，让他利用自身优势，吸纳更多同志，补充党支部力量，尽快发展属于自己的武装。刘柏耀整日焦头烂额忙于此，因此没去向顾大局解释。

如何发展武装，刘柏耀可谓殚精竭虑，其他县党支部的工作开展如火如荼，陆续有了武装大队，唯独他这里举步维艰，他怎么能不着急上火。恰在这时，上面派来新同志于世雄协助他的工作，于世雄也是本地人，家在曲柳镇。曲柳镇在县北三十里，是四县通衢的大镇。刘柏耀喜出望外，正势单力孤，于世雄的加入，无疑于雪中送炭。

于世雄身材不高，略瘦，戴着一副眼镜，文质彬彬。县师范毕业，为革命理想，毅然决然和家庭决裂奔向革命道路。他曾经去过江西瑞金，红军摇篮，深刻感受到革命高涨热情，还有许多热血青年的坚定信仰。抗战全面爆发以来，于世雄想到家乡战火纷纭，生灵涂炭，痛心疾首，一再向领导请示，决定回老家发动群众闹革命，在那里撒下革命的火种。领导理解于世雄的满腔热血，批准了他的请求。

于世雄辗转来到县境，见家乡饱经战火，百业凋敝，暗下决心，他于世雄为这一片土地上世代生活的父老乡亲，宁愿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在所不惜！于世雄去见地下县委书记刘柏耀，了解周边革命形势。刘柏耀痛心道，周边各县形势倒是一片大好。唯独咱们这里一盘散沙，不容乐观，关键缺少武装。下面盗贼如麻，肆意妄为，民不聊生。现在急需团结各派力量，拥有属于咱们的武装力量。

于世雄郑重道，刘书记，我就是本地人，此次回来，希望为革命尽一份力，有什么任务尽管安排吧，我已经迫不及待投入工作了。刘柏耀笑道，不急，你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吧？熟悉下情况再说。这里有个故人一直等着你呢，你们多聊聊，肯定收获不少。

于世雄愣怔道，故人？这时，门外进来一人大声喊道，老于，贵人多忘事，多年不见，难道不认识我了吗？于世雄抬头一瞧，顿时喜笑颜开道，原来是你啊！来人是联络员景忠义，于世雄昔日在县师范的同学，故人相逢，倍感亲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