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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聊斋志异图咏》之人妖

明朝成化年间。

东昌（今属山东聊城）人马万宝，为人轻薄放纵。马妻田氏，也是狂放人物，夫妻二人成婚多年，情深意笃。

一日，不知从何处逃来一个女子，自称不堪公婆虐待，暂时离家出走。马万宝家邻居王婆子是个积年的老寡妇，听她说的可怜，好心收留了她。

住下来后，女子很是勤谨，又主动帮衬王婆做些针线，怎料她的女红针黹甚为熟稔精巧，王婆年老眼花，穿针引线本就艰难，天赐这样一个帮手，她怎不欢天喜地？于是留她长住下来。

过了几天，女子无意提起自己擅长按摩推拿之术，专治妇人隐疾，夜间治疗最佳。王婆时常到马家串门，一来二去不免向田氏夸耀这女子的本事，田氏身无疾病，也没放在心上。

谁知马万宝见邻家突然多了个貌美女子，他本是个无行浪子，色胆包天，偷偷窥探后，见这女子十八九岁模样，身段妖娆，长相标致，怎不动心？琢磨一计，暗地里和妻子田氏商议，让田氏装病，将这女子诱来，然后如此这般。

田氏本不是什么正经人，经不住丈夫再三央告，于是装起病来。

这一日，王婆又来串门，见田氏卧病在床，于是问起，田氏就坡下驴，支吾着说出病症，又让王婆帮忙请女子过来医病。王婆正要显摆，乐得答应，急忙忙走了一遭，又来马家对田氏说：“蒙娘子召唤，她这就过来，只是她一个年轻媳妇，怕见陌生男人，这可如何是好？”

田氏忙道：“我家房屋窄少，我丈夫又爱进进出出走动，这却有些为难？”假装思忖了片刻，又道：“不如这样，今晚我让丈夫往村西头阿舅家去喝酒，晚上顺便留在他家住下。这样可以了么？”

王婆答应着乐颠颠去了。田氏当即和丈夫定下了偷梁换柱的法子，迫不及待等她送上门来。

天黑之后，王婆果然领了女子上门，进门就问：“你家官人晚上还回来么？”

田氏答道：“不回来了。”

女子欣然道：“这样最好。”三人闲聊了一会儿，王婆找个由头回家去了。

王婆一走，田氏点起油灯，展开棉被，让女子先行上床，自己也脱了衣服，吹灭灯火。

才刚躺下，田氏忽然爬起，道：“哎唷，差点忘了关上厨房门，可别让狗子进来偷叼了肉馒头去！”说着跟女子招呼了一声，摸索着下了床。

田氏出门与丈夫打个照面，马万宝早已急得抓耳挠腮，见妻子出来，急匆匆进了屋，利利索索脱光衣服，猴急摸上了床，钻进被窝挨着女子躺下。

女子满以为是田氏关了门回来，颤巍巍道：“娘子且放松，我这就为您治病！”她继续轻声细语说着俏皮话，马万宝只是憋着不出声。

于是一只细嫩的手掌搭在马万宝肚皮上，轻轻来回婆娑，渐渐往肚皮下摸去，再往下游走，忽然停手不动。“呀！”女子一声惊叫，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毒蛇蝎子一般，一骨碌翻身跳下床，夺门要逃。

说时迟那时快，女子才一下地，马万宝一个鲤鱼打挺跟着下了床，又一个水中揽月，一把抱住了女子的纤腰。一把推倒在床上，顺势往两腿间抓去，不禁手如着电，也是一惊，原来也是个男人。

马万宝心里咯噔一下，随即大喊妻子拿灯进来。

田氏在门外听到恁大的动静，以为是女子不从，与丈夫厮闹起来，赶忙点了灯进来调停，进得门来，灯光下，两个男人赤着身子扭在一处，那“女子”挣脱不得，只得扑通一声跪地求饶。

田氏见了，又羞又怕又气，放下油灯跑了出去。

马万宝披上衣服，坐下来细细审问，那人自称谷城人王二喜，兄弟二人过活，哥哥大喜师从桑冲，曾转授了他女扮男装的本领。

马万宝听了，脸色一沉，厉声问：“你究竟残害过多少人？”

王二喜战战兢兢道：“小人刚出道不久，也就十六个人。”

马万宝听了，不禁愕然，道：“这种恶行，拿到官府，难免一死！”

王二喜跪行上前，扯住他衣角苦苦哀求：“请大爷您超生。”

马万宝板了脸，斜眼看他，这王二喜虽是男子，却也生得面如傅粉，唇若涂脂，美貌俊俏，身材窈窕不输女子。又见他不住哀诉，着实可怜，心下一横，将他反绑了，回身拿了把刀子，一咬牙将他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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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刀下去，鲜血迸流，王二喜顿时昏了过去，过了一顿饭工夫这才缓缓睁开眼，低低声唤。

马万宝又是好气，又是哀怜，抱他上床躺下，威吓道：“你若一心一意听我吩咐，我这就用药救你。如若不从，哼，我这就送你去官府，是生是死，自有决断！”王二喜不住口地答应：“全听您吩咐，一辈子甘愿做牛做马。”

马万宝心愿得遂，这才给他用药救治。

次日，王婆见他还不返回，于是赶来看个究竟。

马万宝敷衍道：“她是我的表侄女王二姐。因为天生石女，被婆家赶出门来。昨夜一五一十向我禀告，我这才知道实情。”又看向躺在床上，面色惨白的王二喜，皮笑肉不笑地道：“王妈妈放心，二姐昨夜偶感不适，我才给她服了药，回头还要请大夫给她瞧看。她在我这里一切都好，等医好了病，我还要去同她婆家商量，留下他来跟我妻子作伴呐！”

王婆又近前探视王二喜，见他面如土灰，精神萎靡，关切地问他病情。

王二喜只得支吾道：“下腹坠胀难忍，也许是生了毒疮。婆婆放心，表叔已给我用了药了。”

王婆信以为真，略坐了一会儿才走。

从此早晚用药，王二喜日渐好转，晚上不免跟马万宝鬼混起来。白天里，则帮着田氏提水做饭，洒扫庭院，针黹缝补，无所不精，俨然成了马家一个小妾婢女。

日子没过多久，桑冲罪行败露被官府捕杀，他的同党七人也全部落网，均被当街处死，只有王二喜一人漏网。官府传令各处严加访查缉拿，村民们也都怀疑他，于是让村里的妇女们故意凑近了跟他搭话，有意无意隔着衣裳试探他的下身，屡次三番，这才放心他是个“女子”。

自此，王二喜更加感激马万宝，果真服侍了他一辈子，死后，竟也要求葬在了马万宝的坟茔边，坟墓现在似乎还在。

聊斋先生曾说，这个马万宝也可以称得上“善用其人，人尽其才”。儿童喜欢把玩螃蟹，可又害怕蟹钳夹手，于是就剪断它，既可玩蟹，又不怕夹手，岂不是两全其美？如果能够领会其中奥妙，也就不难领悟治理天下的道理。

先生的比拟却也好玩。只是如王二喜之流，滔天罪恶，死不足惜。马万宝之辈，也是流毒千里，祸害无穷。

注：

桑冲，明代人，本姓李，原系太原府石州（今吕梁市离石区）李家湾李大刚（卫所军籍）之侄。幼年卖与山西榆次人桑茂为义子，改姓桑。

稍长，混迹无赖。成化元年（1465年），拜大同府山阴县谷才为师，学习男扮女装，诱骗妇女的伎俩，学成易容挽髻缠足手法，以及剪花样、绣荷包、裁衣服、缝鞋袜、烹菜肴等诸般女红，并混进闺房、挑逗诱哄、自制麻药、事后威逼等作恶手段。

两年后学成出师，一试即成，于是收任茂、张虎、张端大、王大喜、任昉、孙成、孙原等七人为再传弟子。

成化三年，八人学成四散。桑冲历山西、河北、山东三省，大同、平阳、太原、真定、保定、顺天、顺德、河间、济南、东昌等府，朔州、永年、大谷等四十五府州县及乡村镇店七十八处，每到一处一旦打听到有良家美貌女子，便伪装成被夫家赶逐出门、夫亡无家可归等命运凄惨的妇女，在作案对象家附近找一户人家投宿帮工，后以教做女红为名，请所在人家代为引荐，或诱骗，或逗引，或迷药，残害妇女，诈取财物。

桑冲尤擅男扮女装，“戴一发髻，妆妇人身首”，缠小脚，先后残害良家女子一百八十二人（或更多）。滔天罪恶，令人发指。

成化十三年（1477年），在晋州聂村生员高宣家，被高宣的女婿、同是色中饿鬼的赵文举识破，捉送官府。案发后，惊动当朝皇帝明宪宗朱见深，终被凌迟处死。

聊斋先生此文与桑冲事破案发一案大略相同，应是据此演绎而来。

来源：素材选自清代蒲松龄《聊斋志异》，图片来自网络，如有侵权，联系删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