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读时间丨那年,青杏的滋味,到底是酸还是甜?

17岁的福姑姑两手叉腰,像一位将军,在我们面前来回踱着步。她那双牛眼珠子骨碌骨碌的,看样子再一瞪就掉出来了。

“青萍,你不能去!英梅,你也不能去!”

英梅先叫起来:“凭嘛呀?”

“青萍她娘事多,到时候准埋怨俺带坏她家闺女。英梅你动不动就可着嗓子嚎。”

“俺不让俺娘知道,行吧?”我小声乞求着。

英梅极具破坏性地喊叫道:“今儿不让俺去,谁也甭去,看俺当街嚷去,哎——有人偷杏去咧——有……”

“去,去,都去!”福姑姑甩开大脚片子头前带路。我、英梅、爱军、小建、荣荣5人紧随其后,向二里地外的前光村杏林进军。

春风一路向东,我们阔步向西,大片大片的麦苗绿毯一样铺在我们身边。

路上福姑姑分工:爱军和小建负责爬树,荣荣、青萍负责拾杏,英梅嗓门大,负责望风。一旦发现有人过来,就立刻大声唱:“小螺号,滴滴滴吹——”唱完了就跑。

福姑姑负责装口袋,若有风吹草动,她年龄最大,跑得快,能保住胜利果实。

五月的杏树林真是太美了,汪着露水的叶子像地里的韭菜那样油绿,枝叶间的一串串青杏,像家中小弟的光腚球那样肥胖可爱,一阵暖风拂过,小叶子绿蝴蝶似地跳起了芭蕾舞,蒜辫一样压着枝干的青杏则一颗挤着一颗当观众。福姑姑叹息一声,“来早了,杏还一个不黄呢。”

但来都来了。“你俩,上树,捡着发白的摘啊。”福姑姑指挥着小建和爱军。

“你俩,拾快点,注意英梅那边,她一唱,咱就跑,尤其青萍你,到时候一定使出吃奶的劲来跑,听见了吗?”福姑姑的话就是圣旨,我和荣荣紧张地点头保证着。

爱军和小建摘得有点慢,福姑姑压低嗓门喊:“别尝啦,那么酸对得上口啊?摘回家还得捂一阵子呢。”那两人才噼里啪啦往树下扔杏。

荣荣拾得比我快,福姑姑又埋怨,“看看青萍,俺说不叫你来,非来。”

“换棵树!你俩别在一棵树上,摘快点!”福姑姑仰着脖子命令。

杏,开始大枣一样落下来,八月十五枣落竿,被竿子一打,哗啦啦落一地,就是现在降青杏雨的样子。我抬头看见爱军在晃树,他已经没有耐心一颗颗挑着摘了。

这时,突然响起了颤抖的女高音,“红太阳,照山河……”福姑姑一愣,大喊,“英梅唱呢?”

“不是《小螺号》吗?”

福姑姑大叫,“别管了,快跑,来人了!”说着,一拧布袋口,扛起半布袋杏就跑。

树上那两人几乎是滚落下来的,土啊伤的都没顾上检查,逃命要紧。我们跑得气喘吁吁,头都不敢回,身后一个老男人声嘶力竭地喊:“快站住!看不打死你们,小毛贼!”

福姑姑一扔手中的布袋子,朝我们大喊:“不想死的给俺跑——”

终于听不见追杀声了,我们一个个瘫倒在地。刚喘匀了气,我忽然发现娘的绿头巾跑丢了,新做的鞋也跑掉了一只——完了,等着回家挨揍吧!想回去找,又没那胆子,我不由得大哭起来。

好说歹说,福姑姑答应送我回家,必要时候拦住我娘。

瞎话早编好了。

一进门,娘盯着我一身土大喝,“跑哪儿野去啦?”

“地,地里。”

“砍的草呢?”娘以为我给家里的羊砍草去了。

“俺去抱柴禾做饭。”看见福姑姑丢来的眼色,我赶紧扯了个笑转移话题。我去抱柴禾,忽听身后娘一声惊叫,“头巾呢?青萍,俺那绿头巾呢?”

我吓得一动不敢再动。娘扑上来一掴子,“问你呢,头巾呢?俺才买的头巾呀……”

我下意识躲了下,娘又惊叫起来,“啊,鞋呢?俺一针一线,点灯熬油的,你这个……”她骂着最难听的话,又补给我一掴子。“去给俺找回来!找不回来打死你……”我也偷眼看福姑姑,想要求救,哪知她见势不妙,早贴墙根溜了。

我被一下一下打急了,梗着脖子喊,“找不回来了,打死俺也找不回来了!”

“在哪丢的?俺去找。” 娘停下来问。

“在,在……前光村的杏树行……也可能在半道上。”

娘一听就反应过来了,“好啊!合着偷杏去啦?俺叫你嘴馋!叫你丢人现眼!你怎么不跟好人学呢?跟人学偷东西,糟蹋人家杏去了,看你爸爸回来打不死你!”娘气疯了,扯着嗓子喊,生怕四邻八家听不清,我觉得丢脸至极。

这时,大门一响,我以为爸爸回来了,结果一声熟悉的断喝,差点没吓死我——“偷杏的小毛贼呢?滚出来!”

与此同时,半布袋杏被倒进我家院子,洒落满地,一个个青杏,浑身沾满了土,狼狈如我。

“缺爹娘管教的东西!看毁了俺多少杏!”

娘脸上火辣辣的,火气重新被点燃,又打骂起我来。我羞愤交加,喊道:“那个袋子不是我的。”来人根本不听我辩解,要求马上赔钱,娘没嘴地道歉,小声解释说:“她人小,一个人弄不下来这么多,肯定是别人领的头。”娘就差说出福姑姑名字了。可人家掏出布鞋和绿头巾问:“是你家的吧?”娘狠狠剜我一眼,小心说:“是俺家的,可杏不全是俺家偷的。”

正说着,爸爸回来了。杏子主人立刻添油加醋地告了状。

爸爸听罢,看了看满脸泪水纵横的我,转身给杏主人结结实实道了个歉,然后摸着身上各个衣兜,只翻出几张毛票,又跑进屋去凑出一叠钱来,交到那人手上,还赔上笑和无尽的好话,那人不好再骂,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走掉了。

我很难过,也很害怕,赶紧溜进屋去烧饭。

娘一口气憋在心里,嚷嚷着说:“你干嘛不让他找福子家去?肯定是那死妮子领的头,平常就手脚不干净,凭嘛咱自个儿赔这么多钱?”

“唉,福子也怪可怜的,年底就得给她哥换亲了……咱放过那孩子吧。”

娘一肚子气地转向我,说:“对,人家的孩子咱也管不着,咱自个儿的孩子可不能惯着。”

我恨不得随着灶膛里的熊熊烈火而去。

爸爸闻言虎了脸,眼光刀子般射向我,我仿佛看到火苗子窜了过来,他两大步走到我跟前,我闭了眼睛,等待着大巴掌落下。

半天没动静。忽然,一只大手轻轻落在我的头顶,那么暖。我的泪瞬间满了眼,满了脸。接着,他拉起我走向院子中央,一颗颗捡起地上土里滚过的青杏,低声说:“来,拾起来,洗干净,杏子不能糟蹋。”我的眼泪如珠子般掉落在那些灰扑扑的杏上,想起杏林里那如雨般落下的青杏,心里难受极了,就听爸爸柔声问,“人家的杏,就那么好吃呀?”

这才想起,我一个杏也没吃到,压根不知道那杏是酸是甜。现在,我只感觉到满嘴又咸又苦的涩味,我越想越后悔,一头扑进爸爸怀里哇哇大哭,“不好吃,不好吃,准不好吃的……爸爸,俺知道错了。”(文|魏东侠《品读》原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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